上海人对冷饮的喜爱由来已久。
早在一百年前的1925年,一位从日本归国的华侨在上海泥城桥附近开设了棒冰厂,所产棒冰为圆锥形,长七八寸,有杨梅、橘子、柠檬等口味,每支售价5分(约值大饼5只),虽然生产规模很小,但生意很好。这就是上海第一家华人经营的棒冰厂。
从需求中发现商机,上海人的这点聪慧也由来已久。
1947年的炎热上海,“冷饮季节已临,派克路(今黄河路)一照相馆,近亦改装为冷饮店”。
1951年的夏天,上海人发现这季草莓货多价廉,纷纷买来放在盐水中浸泡,洗净加些白糖后取食。报上的《生活指南》则趁势指点:“考究一些,可加牛奶或奶油。如买些散装冰淇淋或冰砖回来,拌在草莓中,手续简单,味道更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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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世纪20年代,《申报》上出现了不少“冰忌淋”广告,“冰忌淋”即冰淇淋。
1913年,美商海宁洋行在上海沙泾港路开办蛋品加工厂。为了解决蛋品加工问题,洋行引进了美国冷饮设备,进而开始了冷饮、冰淇淋的生产,随后发展成了中国第一家大规模生产冷饮的工厂。
海宁洋行生产制造的棒冰,最初为圆柱形,日产量2000—3000支,商标为美女牌。1932年,美女牌棒冰改为扁长梯形。同时,海宁洋行开始大批量生产雪糕。雪糕中含有奶粉,形状与棒冰相似,奶香浓郁,更受顾客喜爱,当时推出的雪糕有小雪糕、大雪糕、紫雪糕等。
比棒冰和雪糕更高级的,就是冰淇淋。冰淇淋中含有大量奶油,营养价值较高。上海人熟悉的品种有小冰砖、中冰砖、大冰砖、简装冰砖(不带硬盒包装)以及花色冰淇淋、巧克力涂层威化蛋筒冰淇淋、鸡心冰淇淋,还有供应商店零售的蛋筒冰淇淋和大小加仑冰淇淋等。
老上海报刊上的冰淇淋广告。资料图片。
由于投入市场较早,一时之间,美女牌棒冰和美女牌雪糕在市场上处于垄断地位,美女牌冰淇淋中的小冰砖尤其风靡。不过,好景不长,太平洋战争爆发后,海宁洋行被日军接管,上述三种冷饮都被迫停止生产。
此后数年,战火纷飞,上海成为大批难民的避难之地。1947年,记者在上海看到,
“街头难民坐地乞讨者,比比皆是”。在外滩公园,“山东口音之难民甚多,拦路乞讨,大部为妇孺。四川路仁记路(今滇池路)口常有一妇人坐哭乞讨,旁卧一病婴,为状极惨。国际饭店附近有标卖小孩者,一为病婴,一为约三四岁之幼儿,均极羸弱”。
与“鬻儿卖女”相对应的,是“天热汗多,冰淇淋畅销”。“马路边小摊,每杯二百元,卖一送一。近有舞场延至十二时息业者。最贵舞场中,冰淇淋售价每杯五千元。”
五千元在当时是个什么概念?黄浦江边开放消夏的夜公园门票,为二十元一张。一瓶可口可乐当时售价约为六百元。冰淇淋无疑是少数人才能消费的奢侈品。
作家茅盾在其长篇小说《子夜》中描写吴公馆办丧事时的场景:
“两个当差此时送进点心盘子来,汽水,冰淇淋,冰冻杏酪,八宝羹,奶油千层糕,以及各种西式糕点,摆满了一桌子。”
展现了当时上海资本家的奢靡,也从侧面反映了上海作为现代化大都市的生活。
此时的冷饮,见证了战争阴霾下都市生活的两极分化。
海宁洋行位于沙泾港路的厂区和冰淇淋冷柜库房旧影。 图片来源:公众号“方志上海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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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50年,华东工业部成立。海宁洋行的历史,从此汇入了华东工业部上海益民工业公司食品一厂。
1950年夏季,益民食品一厂开始生产棒冰和冰淇淋,商标为“光明牌”,图案是燃烧的火炬发散光芒。自此,“光明”家喻户晓,在市场上确立了地位。
据1950年7月的《新民晚报》介绍,一款光明牌棒冰“要经过配料—消毒—第一次冷却—第二次冷却—浇模(成型)—最后冷凝—包装—入库—销售等手续”。“消毒的过程是先将制棒冰的汤煮沸达华氏一百八十度,维持三十分钟之久。经过冷却,倒入模子里,模子的盖上,插上许多竹签,送入冷凝器,经过四十秒钟,就成为一支支的棒冰,包装入库,廿四小时后,棒冰四周结了白霜,温度降到华氏零下十度左右,再拿出去销售。只要包装得好,六小时内,不会融化。”当时,这款棒冰“日销三万至五万打(三十六万支到六十万支),上海八口之家,平均每天必有一人吃过光明牌的棒冰”。
为了宣传光明牌棒冰,一辆美国产的旧汽车被改装成宣传车,车头写上“光明问世”四个大字,从益民食品一厂开出来,经过其美路(四平路)、迪斯威路(溧阳路),过嘉兴路桥到吴淞路,一直到外滩,由外滩再到爱多亚路(延安东路),再返回厂里。他们还组织秧歌队、腰鼓队、越剧队、京剧队、淮剧队去南京路、西藏路、淮海路、外滩等地表演宣讲光明牌,一路上免费送光明牌棒冰。1951年6月1日,光明牌商标正式注册,开创了中国冷饮民族品牌的先河。(《江泽民同志在上海》)
1956年,公私合营后的泰康食品厂也开始小规模生产棒冰。1958年,泰康食品厂冷饮车间正式投产,并扩大产量,金鸡牌雪糕投放市场,在上海赢得声誉。
20世纪60年代,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,冷饮产品结构也随之变化,棒冰产量逐年减少,吃得起雪糕、冰淇淋的人多了。至1978年,上海雪糕产量达到9098吨,是1950年的6倍,冰淇淋产量达到2374吨,是1950年的15.23倍。
改革开放后,随着家用冰箱的普及,上海小囡的暑假成了赤豆棒冰、绿豆棒冰和盐水棒冰的“三分天下”。除此之外,血糯米雪糕也别具特色,如一碗冰冻血糯米粥遇到奶油,咬上去一粒粒很有韧劲。
1990年,梅林(集团)公司所属泰康厂、益民食品一厂生产的光明牌棒冰,总产量为404.7吨。冰淇淋的产量也进一步上升。1990年,梅林(集团)公司所属单位的冰淇淋产量达16562.77吨。(《上海轻工业志》)
益民食品一厂冷饮生产流水线。本报记者 张春海 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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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冰箱、冰柜普及之前,上海人的记忆里,好吃的棒冰、雪糕和冰淇淋,与那些走街串巷卖冷饮的小贩的身影息息相关。
他们总是背着一只木头箱子,箱子里盛放了冰块,外面裹着厚厚的棉被隔温。小贩击打木箱发出声响。他们站在公园、剧院门口或者车站等人流密集处的阴凉角落里叫卖着。而一听到那声音,牵着父母手的孩子们,再也挪不动脚步了。
1950年,一支棒冰从工厂到市民的手中,还要经过三个环节。当时,益民厂在市区设立了七个发货处,有七百多家承销商,两千个基本小贩(每人有木箱一只),其他非基本小贩,不计其数。棒冰依次经过他们的手,作为主线产品的棒冰(赤豆、巧克力)每支由三百三十三元变成为五百元,副线货(杨梅、柠檬、橘子棒冰)每支由二百六十六元变成了四百元。这段差价完全是小贩的利润,一个普通小贩,日销七打,可以赚一万元左右。
“小贩在日光下行走,几个小时以后,棒冰就要融化,要是卖不出去,棒冰化水,小贩倒霉。所以他每支赚百多元,情有可原。普通小贩与承销商之间,有个变通办法,当小贩眼见棒冰要融化了,立刻送到承销商的冰箱或者冰库里去冷凝一下,再拿出来卖。”(《先受熬煎后入冷库》,新民晚报,1950年7月19日)
小贩们的身影,直到20世纪80年代还很常见。如今,冰柜与冰箱的普及让冰淇淋和冰砖飞入寻常百姓家,小贩们也早已不用在烈日下奔走。冰淇淋浓郁的奶味和丰富的油脂,被上海人发掘出更多食用方法,还被纳入日常菜肴制作过程,其作用渐渐不限于消暑。
1982年,一篇名为《如何制作美味色拉》的文章介绍了上海人的一个“小窍门”:取鸡蛋一个,去蛋清,将蛋黄放在碗中,少量地、逐渐地加入约一两色拉油,边加边用筷子顺一个方向不停地搅拌,使之成稠状,然后与土豆等拌匀。再用半块中冰砖融化后,放在一起,稍加拌和即成。还有越来越多的上海人发现,在享用火热出炉的熔岩蛋糕或新鲜萃取的热咖啡时,加一勺冰淇淋也是不错的搭配。
现在,吃一口冰淇淋不再是夏季的专属。它早已融入了这座城市的日常饮食,融化成上海千滋百味中的一味。
原标题:《【海上记忆】一百年前的上海人也喜欢吃冰淇淋吗》
来源:作者:解放日报 沈轶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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